裴高才
  有一位叱咤风云的世纪老人,他不仅毅然发动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成为人们传颂的英雄,而且其漫长的软禁生活也颇富传奇色彩。在老人度过99岁生日的今天,蒙在他身上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神秘面纱逐渐被撩开,他因此再度成为媒体关注的新闻人物。最近,笔者接待了来自美国和台湾的、曾经采访和接近过老人的友人,他们向我讲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六月的夏威夷风光如画,两位东北大学校长在这里相聚。老校长坐在轮椅上,新校长推着轮椅,情绵绵,意融融,欢声笑语好不开心。新校长特地跨洋过海,向老校长祝贺生日。老校长笑容可掬地说:“感谢沈阳、北京、西安、锦州等地校友会送来的陈年老酒、鱼化石等珍贵礼物,尤其是各地东北大学校友会签名的、用红绸子做成的长5米、宽4米的硕大寿字,更让我激动不已。等我有机会签上自己的名字后,再转赠给东北大学,以留作永久的保存与纪念。”

  这位老校长不是别人,他就是捉蒋功臣、东北大学名誉校长张学良先生。你可曾知道,他是一个发誓不过生日的人。

  生日之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众所周知,张学良将军与日本军国主义不共戴天。他不仅有国仇,而且还有家恨。早年“少帅”之父张作霖就是被恶贯满盈的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炸死在皇姑屯的,而那一天正好是张学良28岁生日。为此,他曾经发誓,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再也不过生日了。以至于在他长期的幽禁生涯中,闭口不谈自己的生辰八字。当时在台湾还为他何年何月何日生闹过一段笑话呢。

  那是1990年6月1日,这位尘封了半个世纪的神秘人物,在各界友人的再三劝说下,终于首度在台北圆山饭店公开庆祝90华诞。由于他守口如瓶,人们以为他的生日就是6月1日。但各大媒体很快作出了反映,台湾《自立晚报》则先拔头筹说:“张先生的生日是6月13日,而不是社会上传说的6月1日。”

号称台湾第一大报系的《中国时报》也迅速跟进,在6月1日当天公布了张先生的袖珍档案,也说6月13日是张先生的生日。可是,有的媒体通过深入挖掘内幕新闻,认为张先生的生日既不是6月1日,也不是6月13日,而是5月31日。而且还列举了他第一次在台湾未公开的89岁生日宴会是安排在5月31日的,他在美国的91岁寿宴也是5月31日举行的。

  然而,就在有关媒体为此争论不休之际,这位老先生似乎是要故意与媒体捉迷藏,他的92岁生日改在6月2日过,93岁生日又回到6月1日。而且去年6月1日他在夏威夷发表书面祝辞时,公开向外界宣布自己的生日是6月1日。他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今天是我的98岁生日……。”顿时,把大家搞糊涂了。有位记者为了刨根问底,当面询问他到底生日是哪一天?哪知,他老人家竟回答说:“这个问题要问‘主’,我的出生是他的恩赐!”

  后来,有关人士在张老先生的长女张闾英处得到了权威的答案:“家父的生日是6月3日。”

  那么,老先生为何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呢?道理很简单,一是由于家仇国恨,他曾经发誓不过生日;二是各界朋友非要为他庆祝生日不可,盛情难却之下,他就来了一个折衷方案:过生日可以,但一定要避开父亲的祭日那一天。于是,社会上就他的生日问题生出了许多说法。

  相知相爱

  张将军能度过如此漫长的幽禁生涯,而且还健康长寿,这与一位伟大的女性习习相关。这位女性就是与他相濡以沫六十多年的知音与伴侣赵四小姐 ——赵一荻女士。他们的爱情生活经过了生与死、血与火的考验,真可谓千古绝唱。她不仅在叱咤风云的岁月里与先生相知相爱,而且在他长期“辗转眠不得,枕上泪难干”的居山岁月里,在“烽火余生后,唯一愿读书”的幽闭日子里,给他以温暖,给他以信心,谱写出了本世纪最壮丽、最动人的爱情颂歌。否则,夜雨秋灯,小楼寒风,将军恐怕难有今天的悠闲自得。难怪先生常用一口地道的东北话,指着赵四小姐对人说:“这是我的姑娘!”

  将军对小姐也恩爱如初。他之所以要选择定居美国夏威夷,除为了远离台湾那个是非之地,过上一段安静的晚年生活而外,一个关键因素就是为了让夫人赵四小姐在一个赏心悦目的地方尽快恢复健康。

  长期的心灵创伤,对赵一荻打击很大,使她积劳成疾,患上了肺癌,平常离不开氧气袋,1972年在台湾还动过手术。所以,尽管她比张先生年轻,但身体却不如张先生。然而,她更相信人定胜天的精神力量。她在《新生命》一书中深情地写道:“为什么才肯舍己?只有为了爱,才肯舍己。世人为了爱自己的国家和为他们所爱的人,才肯舍弃他们的性命。”因此,她凭着对心上人、对国家未来深深的爱,顽强地同病魔进行斗争。在张先生面前她没有流露出半点痛苦与沮丧,而总是深情依傍,笑口常开,善解人意,始终是张先生心中一颗永不落的太阳。

  1993年8月29日,张先生突患脑溢血,形势非常危急。台湾荣民总医院采取紧急措施对他施行了外科手术,在张先生的脑前额和顶叶各打了一个洞,取出了180cc血水。一般患了这种病,轻则影响语言功能,重则影响思维和行动。但他在夫人的精心护理下,再次创造了奇迹,病后竟迅速恢复了健康,未留下任何后遗症。

  张先生觉得夫人为了自己而无私奉献,如果不坚强地活下去,就会辜负夫人的一片诚心。于是,他与夫人相互鼓励,相依为命,终于走出了阴影。与此同时,他也感到很不安,认为她的病是因自己而引起的。所以,他调动各方面的关系到处为她求医问药。当他偕夫人于1991年3月首次旅美看望子女时,获悉夏威夷没有工业污染,空气清爽,对夫人的身体恢复有益,便携夫人前往考察和试住。去年12月他正式决定选择夏威夷一幢15层高的公寓大厦作为疗养地。

  虔诚信教

  张学良后半生的另一个精神寄托就是由皈依佛门转变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西安事变以后,张将军先后被蒋介石软禁在浙江、湖南和贵州,为了打发时光,他开始从事明史研究。到了台湾后,他仍被蒋介石长期软禁,长此以往总不是个办法,一个人总要有个精神寄托。恰巧此时负责监管他的台湾情报局人员是个佛教徒,常与将军谈起佛教,将军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做。于是,他们就几次专程到新竹去,拜访了几位法师,张先生还买了一大摞有关佛教的书籍回来研究,以打发时日。

  1994年1月21日,张先生在夏威夷教堂作见证时说,他第一次接触基督教是在18岁。他当时经常去基督教青年会打球、听演讲,认识了不少基督教徒。尤其是对一位美籍基督教会总干事普莱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对张学良很爱护,并且愿意安排他到美国留学。因此张学良对基督教颇有好感。

但真正让他信奉基督教源于50年代宋美龄的一次来访。那天,宋美龄突然来到张学良住处,问他看一些什么书,张学良回答说正在研究佛教。哪知宋美龄不仅不支持,反而给他泼了一瓢冷水,进而在他面前极力兜售起她所信仰的基督教来。

  宋美龄见张学良答应愿意成为自己的同路人,专门两次为他物色教师,让他尽快进入角色。开始物色了一个名叫曾约农的人讲了一段时间教义,后来由于曾身患高血压和心脏病,又改换董显光先生。而董氏夫妇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们不仅给张学良谈教义,而且还送了一本《马丁·路德传》给他,张学良很快进入角色。

  后来,宋美龄也送了一本英文版基督教书《相逢在髑髅地》给他作为教材,让他循序渐进。张学良则边学边把它翻译成中文,并于1970年在香港出版。

  而今,老人已抖落历史尘封的烟霭,放下半生沉重的包袱,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他常以“白发催人老,虚名误人深,主恩天高厚,富贵如浮云”的诗句自律。最近,他又将第二句改为“灵名悦人深”,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心灵轨迹。

  儒将风范

  张学良是一位学术渊博、多才多艺的儒将。他涉猎甚广,爱好广泛,琴棋书画,无所不包。

  他读书习惯作眉批与尾批,写出自己的独到见解。西安事变后,蒋介石把他幽禁在明代学人王阳明当年被贬谪的地方——修文县的龙场驿。历史的悲剧再次重演,使他别有一番感伤,他便一头扎进《明儒学案》、《宋元学案》的研究之中。他不仅在书上写下了眉批和心得,还知画、评画、藏画,他收藏的一幅举世无双的王阳明的画就是佐证。原来画中的题词:“安得于嘉林甘泉间,构一草舍,以老他乡。无怀葛天之民,求之不远。盖学问之道,随处即是,惟宜读书以先之。”正是张先生后来生活的真实写照。

  去年,先生迁居夏威夷前夕,把这些珍贵的用毛笔书写的读书心得和收藏无偿地捐赠给了台湾东海大学。专家学者们看了之后说:“先生如果不是后来走上了信教之路,他无疑会是一位学坛泰斗。”著名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还专门安排研究生前来与他谈明史呢。

  先生还是一位酷爱国粹——京剧和其它戏剧的票友,即使人到百岁,也依然兴趣不减,逢年过节,他总不免要粉墨登场,吊吊嗓子,使人看到了少帅昔日的风采。

  张先生回忆说,他自幼喜欢看戏,“九一八事变”那天,他正在观看京剧大师梅兰芳表演的《风筝误》。至今,他仍能把大师当年的表演摹仿得惟妙惟肖。1991年3月他首度出岛探亲,面对各界友人为他举行的隆重生日庆典,他高兴得不能自已,即兴在寿宴上表演了两段《战太平》与《斩马谡》,唱得那样有板有眼,顿时把庆典推向了高潮。他在夏威夷过春节时,更是兴奋不已,他不仅一口气唱了四段京剧折子戏,还加了一段奉天大鼓。将少帅多才多艺的儒将风范表现得淋漓尽致。

  先生还有一个嗜好,那就是喜欢打“国牌”麻将。由于他视力不济,只有靠手摸,其摸牌技术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打出的牌从未出错。但他并不迷恋于打麻将,他打牌不是为了赌博,而是为了防止老年痴呆症。所以,他往往只玩几把,便立即进入梦乡。

  先生养花也颇负盛名。台湾宣布“解严”后,一些媒体纷纷利用各种渠道想从先生那里挖掘一些内幕新闻,无奈,先生就给媒体写了一封公开信,意思是请媒体“放他一马”,不要打扰他过平静生活。而该信的第一句话就是:“莳花、养鱼、读书……”莳花就是指种花。